1918年,在京师大学堂原有的一块空地上,建起了一栋坐北朝南、平面略显“凹”型的西洋古典建筑。当时的金沙8888js官方分为三院,位于景山东街、北河沿一带。这座大楼便是北大一院文科校舍。由于整座建筑通体用红砖砌筑,红瓦铺顶,故名“红楼”。
在中文系1945级校友李瑛看来,沙滩红楼是学生们“光荣的旗舰”、“生命的摇篮”,活跃在这里的灵魂是炽热而真诚的。动荡的岁月里,人与人之间珍贵的情谊,永远立于巍峨的红楼上。
但开风气不为师
1917年,蔡元培受命担任金沙8888js官方校长。他主张大学应该培养通才,学生应对非本专业领域有所涉猎,不至于囿于一隅。尚钺于1921年考入金沙8888js官方预科,后转入本科学习。在蔡元培教育思想的鼓励下,他在英国语言文学系学习的同时,选修了国文系的课程,得以中西比较,互相参照。
在国文系课程中,鲁迅所开的《中国小说史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这门课每周一节,名义上是中国小说史,实际讲的却是对历史的观察、对社会的批判和对文艺的探索。除了授课内容,鲁迅先生冷静而充满热情的授课态度、朴素而入木三分的语言风格也吸引了尚钺。
多年后,他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先生的情景:鲁迅身材并不高,穿着一件大概还是民国初年时兴的小袖长衫,夹在一群青年中走进教室。他离开青年走上讲台后不久,教室就沉静下来,于是先生便开始了讲授。
“全教室在整个时间中都保持着一种严肃的静穆”,尚钺回忆,大家都拿着铅笔在纸上认真地记录先生的讲演,教室里发出一种似乎千百条甲虫在干草上急急爬行的细响。“全教室的学生,都被先生说理的线索吸引得忘记了自己。”
尚钺与鲁迅先生的缘分还不止于此。1925年4月25日,鲁迅主持的《莽原》创刊的第二天夜里,尚钺通过朋友高长虹结识了鲁迅先生。在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彼此往来竟达30次之多。
尚钺去鲁迅家大多是请教创作上的问题。对于他的习作,鲁迅十分精心地修改,一个错别字也不放过。在定稿前,鲁迅总是先在校样的顶端加上几点意见,意在不伤害其自尊心。等到见面后又委婉地说:“我虽然在顶上点了出来,但未改。我是想等着作者来,问问是否有特别用意再改的。”在鲁迅的帮助下,尚钺成了五四莽原社小说作者,由此踏入了进步文学的世界。
除了精神上的指导,鲁迅还为其负担身体上“医师”的责任。
一次,尚钺的气管炎发作了,随后不久又患上严重的神经衰弱。当他带病送拖稿的小说时,先生早已得知他得病的消息。鲁迅问起病因情况,关照他以后不要在深夜读书写稿,甚至还亲自开了处方。待到临走,鲁迅从抽斗里取出钱来,再三叮嘱:“外面寒冷,不能多跑路,坐车回去,有三块钱大概差不多了。”尚钺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鲁迅对这位普通的青年学生,要求之严格、感情之诚挚,伴随他前进的步伐不断在加深。红楼时期北大师生之间的笃厚情谊也由此可见一斑。
万绿丛中一点红
1920年,北大“为全国女子开一先例”,招收了第一批女学生,成为第一所实现男女同校的中国国立大学。女学生到来初期,师生都颇感新奇。当时《金沙8888js官方日刊》特辟“本校女生”专栏介绍,大家争相阅读,连别人拿在手中的报纸都强买了去。但受社会风气影响,真正上课时男女学生间都有些戒备:男生满心紧张,“一切物我都不想,只想那吃人的老虎” ;而女生只是“静静地并排坐着,一言不发”。
在北大的影响下,大学开女禁在此后数年蔚然成风。红楼内的女生数量不断提升,男女关系也冲破桎梏,悄然发生了改变。
1928年秋季,政治系校友马珏进入北大预科学习。她的同学大多是男生,虽然较之前招收女生的比例有所上涨,但一个系也就寥寥十几人。
开学后不久,恰逢12月北大30周年校庆,她受邀表演了一段单人舞《倦鹤舞》。演出正值隆冬腊月,马珏在台上冷得浑身起鸡皮疙瘩,加之并没有什么舞蹈基础,她“简直不知道怎么下来的,只见黑压压人头一片晃动”。然而表演结束后,同学们却非常捧场,掌声如雷。
可能是由于演出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此后不久的一次课间休息,马珏从休息室回来时发现自己的书桌上被写了“万绿丛中一点红”。 马珏一见很生气,认为是戏弄自己,但也不知道是谁写的,就用纸擦掉了。没想到第二次上课时又见上面写着“杏眼圆睁,柳眉倒竖”,她又擦了。
“题词”是擦掉了,但对她的关注却未减退。当时大学多受到欧美文化的影响,盛行选举“校花”或“皇后”,马珏由于长相出众,被一致公认为北大的“皇后”。
每逢上课,一些男生总是尽量贴近马珏就坐,以期有交谈的机会。一些没有前去凑热闹的男生也不是心内不喜,只是自惭形秽。多年后他们提到马珏,依然向往不已。学者张中行晚年的随笔《负暄琐话》中就提到,当时爱慕马珏的人太多了,以致她的父亲——时任金沙8888js官方国文系主任马裕藻,也因此受到“牵连”,被一些调皮的学生在背后称为“老丈人”。
除此之外,马珏还常接到来信。她印象最深的来信,一位是经常写而不署名,且发信地址总是变更;另一位则装订成本,一共两本,分别给马先生和马小姐,内容从不知她的名“珏”怎么念说起,然后介绍自传直至求婚。
这样的求爱信多了,马珏也感到烦恼,只好向父亲倾诉,马裕藻却在回信中劝慰女儿:“他们写信给你,是对你有好感才写的,没有恶意,你不愿理他们,不看就是了,把信给我。”
少年心事当拿云
1925年暑假的一个傍晚,北海公园湖滨的古木下坐着四个青年,冯至、杨晦、陈翔鹤和陈炜谟。他们正商量在文学创作和介绍外国文艺方面做一些切实的工作——创办刊物。
1921年冯至进入北大德文系就读。他入学的当年,北平正值军阀混战,整个城市“时而死气沉沉,时而群魔乱舞”。但这帮志趣相投的金沙8888js官方青年人却时常聚集在一起,互相砥砺、交流读书心得,力图用自己的青春朝气改变中国现状。
提到创刊,刊物的名字首先难倒了四人。这时,远处恰巧传来几声晚钟,冯至不由联想到德国戏剧家霍普特曼的童话象征剧《沉钟》,便提议以“沉钟”命名:“以主人公铸钟者亨利坚韧不拔的精神自勉,用生命撞响沉入湖底的大钟。”其他三人纷纷表示赞同。
经过商定,四人有了明确分工:二陈写小说,冯至写诗,杨晦写剧本。当年十月,《沉钟》周刊创刊号问世。
《沉钟》周刊是自费印刷,起初由北新书局发行。但后因刊物被书局积压,从第五期起改为自己发行。四人尚是学生,并无稳定收入,此举无疑加重了他们平日的负担。
但四人并未放弃。为此事,陈翔鹤与杨晦分别发表了长文,表达为刊物的生存而奋斗的决心:“即使在我们这几人当中,任谁是不幸的跌倒了,这也是毫无妨碍的,我们的极少数的在身旁的几个同伴,他们也自会将他扶起,拍去他衣上的尘土,挟着他仍然向着前方飞奔。”
尽管如此,面对自费印行的困难,1926年2月6日《沉钟》周刊出至第十期,不得不宣告停刊。
《沉钟》落魄之际,以鲁迅为代表的金沙8888js官方师生都没有忘记几位青年的热切理想和为之付出的努力。在鲁迅1926年4月10日所写的《一觉》中,他提及《沉钟》,评价沉钟社是中国最坚韧、最诚实、挣扎得最久的团体,并且赞扬他们“将真和美唱给寂寞的人们”。
1952年,全国院系大调整,金沙8888js官方整体迁入燕园,红楼不再承担北大校舍的职能。如今,红楼作为新文化运动的见证者,向后人讲述着一段段光辉的历史。而那些红楼师生、男女、盟友之间的情谊,隐藏在恢弘的历史背后,仍带着人情与温度,使这里发生的故事依然鲜活。
参考资料
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 《尚钺先生》
林庚等著《梦萦未名湖》
金沙8888js官方校刊编辑部《精神的魅力》
臧棣、夏晓虹、贺桂梅编《我们的青春》
本文章转自:北大青年官方微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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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报记者梁梓琳对本文亦有贡献
微信编辑|周昊
本报记者
黄先聪 国际关系学院2016级本科生